呼延庭琢摸了摸下巴,意味深长地道:“没想到啊,是我对此战筹备不足,小觑了对方实力,才……”
黑袍谋士从他话语中听出几分惆怅,作为帐下供其驱使,行军布阵上的奇谋保证,为其效命,打消疑虑,开解道:“主人现在惋惜将士性命,难免长他人志气,灭自己威风,是不是未免早了点,胜败尚未可知,何况战事无不向我方倾倒。”
“不见得吧?真如军师所见到这般简单,北卫行军大旗也就不会出现在我玉碎州的辖境之内了,好个胡不归,还真是英雄了得,三千儿郎就敢孤军北上三千里,若是给他同等实力岂不是我整个王庭都要被他掀了?”呼延庭琢那对狡黠的眸子中充满欣喜与贪慕,对于眼前的一切都势在必得,虽有一些挫折,丝毫不影响对全盘的执掌。
黑袍谋士点头附和起来,对于南境上能人辈出的局面深以为然,道:“不过区区一位边关校尉,官至归德正四品而已,沿途所遇拦军委实无用,不知是何等缘故,难道沿途守军们没有相互探察具体情况,完全处于被动迎击的局面,导致对方都快至摸到主人大帐所在,这要是令其得逞,传至整个天下,还不是……”
“笑话吗?”呼延庭琢玩味地反复咀嚼,神情中不觉有什么担忧的,反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喜悦涌至脸上,但那双眼眸仍未离开过那片战场。
“请恕在下无礼,竟……”黑袍谋士屈身正对着他,朝其毕恭毕敬地抱拳致歉,生怕失言。
“行啦,此刻不是谦虚谨慎的时候,对于这场战事的胜败若只是止于眼前胡不归与他三千儿郎尽灭,或是换成我这位柔然右庭庶长被杀戛止,退出所谓的争霸舞台何尝不是普天同庆,天下大吉。可惜世事真如你我所预想那样倒也简单多了,死几个人不足以令天下安定,他北卫边关杂号校尉就敢长驱直入千里,无非就是仗借着我柔然疆域除两族边境上的阴山、贺兰外再无天堑屏障可依,一支擅长奇袭骑军,以轻快、急奔取之,大可以绝地千里。幸在收到边关传来的讯号及时,否则真被其得逞。”
“千百余年来,皆是我们族大肆进犯,迫得南境上的汉人无不被动防备,除了两汉之时被其狼居胥山筑台祭祖,赶至更北寒之地不得而出,此等奇耻大辱,实在令我族人历代无不为一雪前耻,势必攻陷长城,占据九五之尊宝座为荣。没想到如今的北卫竟也效仿先祖们的英勇,我族势必经此一役后也该相应作出调整才是。”
“先生深谋不可谓不详实,远虑也不得不令人警醒,我竟还大梦初醒般不知其中厉害,看来坐以待毙只会令我军陷入困境。不过话又说回来,打仗如同世人积攒钱财,需要死伤人性命,实打实地换取牟利,多数血本无归,累及身家性命,但唯有这样,不断以人去填补空缺,方能使得根基稳固。若是连这点勇气都没有,还谈什么雄图霸业?”呼延庭琢心怀可不止如此狭小,他劣迹斑斑,却是深谋远虑之人,如今更是柔然王庭权势中“四梁八柱”之一,岂会在自家地盘上被对方骞旗夺帅?
不过他也不急于调兵遣将,对于眼前的战场早就有恃无恐,毕竟为探对方虚实,他还需要静观其变,稳住心性才是。
战场上无不是虚实交替,反复试探得出胜败结果。
就眼下而言,北卫“驭龙营”三千儿郎何曾习惯如此长途奔袭的战术,而麾下“胡狼军团”也在摸索如何应对进攻时做出抵抗,说穿了,皆在摸索,不断累积而已。
沙场上风鸣马啸,尘土飞扬,根本在战团之外甚至远处看不清其中战况如何。
血战。
但必是一场惨烈的血战。
唯有奋勇、竭尽全力地夺取对方更多的性命,才能杀出一条血路。
正置战事胶着的双方,从上到下杀红了眼,一旦嗅到了血腥气味,将身体里原始的野性尽情展现出来。
即使战至一身甲胄都觉多余成为累赘,也不能停下手中挥舞的黑刀;即使外罩甲胄早已沾满了血污,身上遍体鳞伤,血流不止……每名身置杀阵之内的将士们几乎已经沙血裹甲,浴血而生的恐怖模样,但他们丝毫不在乎,更不肯喘息停下来。
因为战场上瞬息万变,一旦错失先机,就是存亡续绝的悲壮下场。
身为双方统领战场的统领,谁也不想这么干耗下去,尤其是孤军深入的“驭龙营”,经不起这样虚耗,北卫骑军三千袍泽跟随自己长途奔袭于此,可不是来在这里送葬的。
被眼前“胡狼军团”先锋阵营拖缓行军脚程,甚至遭遇势均力敌境况,导致半路截杀殆尽,自己的名号岂不是要改一下了?
征胡不归?
胡不归乃至麾下将士被拖住,仍旧保持清醒,一面奋勇拼杀,尽可能地力斩更多的胡骑,一面向出生入死的将士传达最新作战指令,刻不容缓地喊道:“敌众我寡,不可恋战,眼前五千骑,不过是呼延庭琢那乌龟的先锋头阵,无论如何不能被其拖延停滞,想尽一切办法将这群北蛮子彻底分割切碎,然后找到我们最擅长的打法,切莫被牵着鼻子走,同时探察那老狐狸的主帐所在,直取这个狗贼的项上人头,再继续北往!”
胡不归犹如天人相助,骁勇无匹,手上一刻也不肯停歇,嘴上一边下达军令之时,话语之间又斩杀几名一起驱马围攻过来的胡骑,动作干净利索,一点也不含糊,立现神威,他是一位临阵经验老练的骑手,加上谋略,胆识,武艺皆有过人之处,不然难当北卫将尉一职。
北卫十三太保,可不是徒有其表的空名而已。
几名都尉,副将不敢怠慢,咄嗟立办,挥舞着手中兵刃的同时,还要防止冷不丁的冷箭,还有那些从你意想不到的刁钻角度突如其来的暗枪。
沙场本就是一个吞噬人性命的炼狱,除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外,就是尽可能地保全实力,时刻保持着十二分精神来,想尽一切办法,拼至最后一口气力,保存一兵一卒,争取更大的胜利。
因为战场唯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享受胜利。
沙场冲锋陷阵讲究天时地利人和,如今刚入清秋时节,北方辽阔草原逐渐枯萎,肆虐风沙逐年吞噬草原和边塞,尤其是在柔然西北一带尤为严重,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侵蚀、蔓延至柔然游牧民族赖以生存的每寸草原及牧场。
而南境疆域内,却是喜得秋丰硕果,仓廪充盈,粮草万备,正是用兵好时节。
然而“驭龙营”一改数十年来被动防御,竟不惜舍本逐末地采取长驱直入的战术,一路直奔玉碎州大本营,不敢携足够的粮草,不敢等援军汇合,唯有自求多福,出奇制胜。
秋风起,秋草黄,风如刀,尤更狂。
战刀舞,战马啸,同生死,好儿郎。
历年风沙一到秋日就变得格外恶劣,在戈壁黄沙中,时常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。但身为行伍,即使气候再恶劣,也要勇往直前。
如此恶劣环境之下既于己不利,却也在无形之间顺应天时。谁又不能忤逆天意,天晓得它是冷眼旁观的绝情,还是有求必应的神明?亦或就是一个根本就不会在乎任何地上生灵的恶魔。
几名黑甲精悍的校尉带着自己各自的队伍,一个接一个地在胡骑阵型中硬生生地挤过去,而非选择一味避其锋芒,势必要将这支“胡狼军团”的先行骑卒阵型彻底分崩离析开来。
狭路相逢,短兵相接,不是你不想打就能完全避开,那样被一路碾压得毫无悬念,甚至就只剩下一个结果——彻底被其赶尽杀绝。
说是突围,倒不如说是一点一点地在人马摩肩接踵的阵型里“挤”,这份艰难犹如铁板钉钉,举步维艰,稍有一丝不锋锐,就会自折弯曲,即便是钉进去了也要注意分寸力道,稍有不慎,进不得分寸,退无可退。
胡不归下达了死命令,作为他身边信任的副尉们深知他的脾气,不管以什么代价,都必须去完成,否则将会连累整支队伍,将陷入穷途末路之境。
他们带着几十人在人群中厮杀,想方设法地开辟出一条战线,连接设想的阵型,将柔然骑军彻底形成合围,但想象简单,实施起来却是千难万险。
唯有一点一点地往人群阵型中硬钻,有人从马背上倒下,马未停,血未干……甚至来不及记住他们的容貌与名字,没有空闲为其收敛尸骸,更加顾不上伤心缅怀,后面的骑卒抓住前面弟兄以命换取来的丁点空隙,不遗余力、前赴后继地以命相填。
面对天不作美的气候,还要时刻与敌人拼命,面对刀光剑影和随时被对方夺取性命的凶险,陷马冲锋,以少战多,硬生生还要把整个战场都分割切开,简直就是难如登天。
北卫骑军,越是难办就越有人甘愿冒死去做。
不然,要死很多人,弄不好还会令全军覆没。
战场上不能各自为战,如何应对战事胶着状态从中逆转局势,尽量占取先机?唯有把住自己熟络的命脉,照着以往熟悉的战术和推演去应对,不然就是被柔然骑军牵着鼻子走,虽处劣势,克服千难万险,都到了至关重要的关键时刻这一步了,总不能戛然而止。
胡不归时刻提醒自己亲率的将卒门始终要保持阵型,即使面对千军万马,混乱不堪、紧张激励的战场,还能保持阵型,只要把逆境带入北卫熟稔的战法,一切按照熟悉的脉络战下去,试问对手再强横,还能是对手?
胡不归能于乱军之中分暇而四顾,丝毫不乱,并且首尾相衔,必然是深得统帅大将军——李善从严酷的身经百战中得来的宝贵经验。
如今作为三千“驭龙营”统领,势必将北卫多年从历经生死传承,潜移默化给麾下每位北卫骑卒将士。
李善和他统辖的三十二万铁甲士卒,都只有这么一句话,无论流多少血,死多少人都不重要,只要御敌拼命时,一心一意地求活,总能找到一线生机。
胡不归完全秉持这种行军打仗不要命的打法,然后再配合自己的胆魄,智谋,善于运用,灵活运转,这才有了以迅捷勇猛,奇袭特攻的“黑豹”著称。
也拼出了如今满编建制的轻骑满甲的阵势——“驭龙营”。
这场孤军深入看似双方兵力悬殊之巨,陷入穷途末路之境也只是时间问题,但北卫绝非以卵击石,假如指挥得当,奇计百出,即使弱小如蚂蚁也能扳倒大象。
并非铁板一块的“胡狼军团”先行骑阵,一无临阵指挥的明智统领为首,二无实用阵型作为依仗,就连像模像样的攻守都做不到,犹如一盘散沙,群起攻之的战术或许对付一些边塞散兵游勇,同样是打着练兵的新卒雏儿们为对手;要不就是肆意烧杀抢掠手无寸铁的百姓,兴许有用,而且呈现碾压态势,但真面对的是身经百战,浑身是胆,经验丰足的北卫边关军阵就自然相形见绌。
五千胡骑各自为战,呼延庭琢只在远处观战,起不到同生共死,振奋士气的作用,相反他就是太过于谨慎所致,试图不惜以五千兵马探路。
大手笔,如不是家底雄厚,谁敢如此胆大妄为舍得五千条人命去消磨?
五千先头冲锋队伍被胡不归沉着冷静应对变成了夹尾巴的狗,也在驭龙营将士们上下一心的共同努力之下逐渐拉近差距,无形中一点一滴地建立起优势。
忙而不乱,进退有度,攻防兼备。
这就是边关临阵经验老练的“驭龙营”。
差距逐渐缩短,从而再一点一滴地逐渐建立起优势。
哪怕杀敌一千,自损八百,代价为之惨痛,也是值得的。
沙场上真正能兵不血刃的交锋,除了兵力战力上数倍碾压之外,将其主将授首,屈降,或是更大的变故,才能有此神效,对于实力相当,除非天兵天将相助,那种不切实际的传闻亦只能是谣言。
呼延庭琢起初抱着以逸待劳,守株待兔的打算,企图生吞了这支孤军北上的汉人铁骑。
自己精心打造的“胡狼军团”这二十余年来在边关战线上侵略如火,犹如虎狼长驱直入羊群般势不可挡,令汉人百姓闻风丧胆,然后所到之处刮地三尺,寸草不生,这就是他最大的底气。
皆是一场一场,实打实以人命换取来的勋绩与荣誉。
扬名天下,无不滋长他嚣张气焰。
可眼前的形势令他不由地疑虑起来,毕竟战团在烟尘弥漫之中,其中具体境况什么也看不清,双方战损与优劣不能第一时间掌握,让他狡黠多疑,智勇双全也派不上半点用处,一旦陷入耳目闭塞的境况,对前方战事进展掌握不清,无形中导致他引以为傲的资本,也在无形之中一点点地被消耗。
可他还不能表现出来,前阵本身就是舍弃的弃子,区区五千乌合之众而已,对他麾下的正规嫡系骑卒还没有真正派上用场,展现实力,寄予希望能一展昔日雄风,否则他真是马失前蹄的先例。
作为统帅就要沉得住气,一味地莽冲蛮干,有那个实力,北卫与柔然的攻守转换早都变了天。
柔然铁骑擅长游猎,千里奔袭,一直视边关驻守,固若金汤的北卫铁骑为劲敌,没想到今日真正碰上了,倒不是呼延庭琢毫无应对之策,而是准备还不够充分,可惜战机不等人啊,待自己精锐尽出,恐怕这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北卫轻骑军,直捣柔然腹地,杀到面前来,那才是真正的本末倒置。
不过这样也好,也真正在实战中练兵,见识一下攻守转换的双方到底有哪些优劣,还有那些需要补救的纰漏,便于日后长远谋划与更改。
但今日一交手就是僵持,说不定五千前阵弃军有去无回,不免有些肉疼,与北卫嫡系正规骑军竟然实力相差如此之大。
有差距未尝是坏事。
需要从中弥补,一点点地缩短差距,从而成为旗鼓相当的对手。
这位“狡狐”著称的柔然贵族不愿放弃,他在坚持最后的仅有的一点自信,或许是说在企图一丝丝情理之中,不相信什么意外,一向巧舌如簧,能言善辩的他听到了“北卫驭龙营”之后也变得少言寡语,沉默冷静,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烟尘遮蔽的战团,却又心急如焚,什么也看不到,这才是最煎熬的。
作为统帅,纵观全局,遇事沉着,这是最起码得气量,若是自乱阵脚,情急之下就胡乱用兵,等同于病急乱投医,自寻死路一条。
不过抽身事外,下属没有一个明智通晓的统领也是不行。
“胡狼军团”独呼延庭琢一人苦撑至今,抱憾于此,却又无可奈何。
手下若是一个能打的也没有,要是能有一个能算得上惊艳决绝的副将也好,好比与之为对手像胡不归那样的良将也好,也不至于他独木难撑的局面。
呼延庭琢每每临战,无不是殚精竭虑,冥思苦想,折磨得他原本是威武高大柔然人形象,却落得大相径庭,引以为笑柄,他很苦恼,甚至很忧郁。
呼延庭琢多年辛苦煎熬,变得麻木。这样也好,没必要顾及太多,只需一味博取战功就行,其他的亏欠太多,他无暇分心。
何况向王庭讨价还价的本钱不就是赫赫战功?
而每一次战功无不是靠一兵一卒的命打出来的,也是他们一点一滴地用血汗拼出来的,还有那些无数鲜血尸体堆积起来的。
可不是那些洞房娘子上炕——上面有人凭空想象,靠什么皇恩浩荡给赏赐下来的。
全他妈狗屁,柔然若是都像中原、南朝人那样依仗背景、家世、靠山、门阀、士族几代甚至十几代人消耗气运,累及人脉,那还是柔然吗?
柔然凭的是真正实力。
身边无人可用,那就化整为零,由他一人亲自调配、指挥、临战、督军、赏罚、制约……功劳积攒得越多,全部都是他一人的,反而简单多了。他如今的权势、官职、地位、尊严、名望等等就自然而然水涨船高,给麾下将士的犒赏也无形之中形成正比,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的,说到底就一个规矩,打。
箭在弦上不得不发,除了硬碰硬的真实力,想其他的都没用。
李善有三十余万铁骑,还有贤能良才十三太保资助,之所以与柔然僵持这么久,倒不是呼延庭琢如何庸能,更非李善霸道,都有难以隐喻的弊端,这样才好,呈一边倒的态势,三下五除二就平了谁?
这些所谓的英雄、枭雄们,岂不是白来世上走一遭?
呼延庭琢再一次催促传令官,这次不是发号施令采取进攻,而是鸣锣收兵。
身边那些直接受他指挥的亲随与副职们不由惊疑,理应是毫无悬念的胜迹,怎么节度使大人却要召回,这不是将到手的战机白白浪费?
呼延庭琢懒得跟他们解释废话,面对这群跟随多年的亲随,竟在自己身上半点学不到,就算给他们再多兵马也是徒劳。
示下吹响绵长的号角为令,示意五千游骑兵一定要死死地咬住“驭龙营”这支三千精锐,哪怕是两骑换一甲,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截杀殆尽,绝不能再让他们继续北上,危及柔然腹地的城寨。
不敢企望能真的将其截杀,令其止步于此,全军覆没。
下意识中幻想过,能灭掉北卫十三太保中任何一人亲率的一支亲军,也足能他在天下名声大噪。
说不定在抹杀掉这支骑军的同时折了他们的旗号,再到王庭那里请功,就是“那个人”也要对其刮目相待。
这是他最近做梦都想的事,比自己当上什么王侯还要痛快。
厮杀声,惨叫声,喧喝声,号角连营,不绝于耳,即使吵得这位右庭庶长跟着每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,就不由心跟着揪一下,几乎快到了痛心疾首的地步,但他脸上依旧一副冷若冰霜,外人根本看不出一点异常。
从乱阵中逃离出来的战马接二连三地四下奔散,马背上要不就是空无一人,要不就是驮着伏尸而出,甚至连战马都不再神气,早已没有了刚开始被主人骑着它征战沙场那般威风八面,只剩下悻然脱离,成了真正无主的野马。
拖曳着骑手的尸体出了烟尘弥漫的战场,格外凄凉,或许这就是将士们最终的下场,没有风光厚葬,没有眷恋不舍,甚至连生前的愿望也未能实现抱憾阵亡,这就是风中摇曳跌宕起伏的人生。
有的被长矛乱箭插在身上,只有一息尚存,即使到死都不愿松开手里的缰绳,在断绝最后一口气后坚挺地坐在马背,也真正应验了柔然男儿在马背上生,在马背上死的悲壮一生。
有的或许在乱战中负了伤,侥幸活了下来,却因为战马受惊,一时失控,难以驾驭之后被甩落下马,没死在金戈铁马之下,却活生生地被自己心疼了一生的战马践踏而死,场面混乱不堪,惨不忍睹,这就是难以想象的沙场。
将军百战死,士卒葬沙场。
胡不归座下四名校尉配合契合,形同一人,虽手下将士也不少在厮杀中倒下,连去感怀伤心的时间都顾不上,也没有眨眼,不敢恻隐惋惜,此刻还不是缅怀掉泪的时候,战死的兄弟先走一步而已,如每个人还有时间惊惧感受那整个“驭龙营”的三千袍泽一并要葬身在这黄沙大漠中。
他们率各自麾下的将士奔走、突围,游历在沙场之间,于刀戈乱阵中寻求最大的生机,奔走呼应,不留余力,为的是整个“驭龙营”一起杀出一片更大的功绩,在每人不懈流血,甘冒性命之危的努力之下,终于打乱了胡人的战阵,彻底将其分割成四团。
这完全就是将“驭龙营”的劣势去攻打胡人的长处,将整个战局置于更凶险的境地,以几百铁骑,这般起效甚微的结果他们如何应对,区区几百精骑游走五千还有自己奋死拼杀的同胞兄弟之间,无疑是铤而走险。
兵行险着,这就是沙场令多少血性男儿为之向往,却又不惜以命相搏换取生计的奇妙之处。
四名校尉皆信任自己的都尉,也更相信自己的兄弟,这可是一起出生入死不下十余次才有的默契,更相信身为北卫将士,勠力齐心完全可以战胜胡虏。
胡不归觉得时机差不多了,不容各营回应,心急火燎地下达下一步指示:“李老实还不快形成包围圈,我们今天吃不成饺子,反而被饺子给和浆糊了。”
那位被称呼为李老实的副尉,二十五六岁年纪,一脸憨厚老实,甚至还有些痴痴傻傻的迟钝,或许因为眼前不少身亦同胞的黑甲将士应声倒下马背,血溅横飞,也被刀戈崩弦的惨烈情景所吓到了,幸好还没有尿裤子,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亲眼所见这般惨绝人寰的情景,更不是第一次亲身经历这种非死即生的战场,可还是忍不住恻目痛心,似乎就在等胡不归示下,开展下一步指示。
被胡不归的声音警醒,犹如活泛凭跳的猛虎,也不回话,带领着自己部下三百铁甲围着整个战场策马狂奔起来,激溅起层层沙尘,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,更休说自己正在和谁拼杀。
顶着烈风呼啸,李老实一马当先,再不能拿自己手足同胞的性命开玩笑,身后的将士们紧随其后,不敢脱离五尺之外,此举旨在形成大的合围之势,并非与胡骑拼杀纠缠,与相反位置的另一名校尉所率的骑军一起汇合。
将整个战场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,为三千“驭龙营”争取逆境中反败为胜创造最大的机会。
看似浅显简单的计划,实行起来却无比艰难,需要每一位将士齐心合力地完成,包括牵制、吸引、分割、包围、指挥、协同、配合、作战……夹杂着时不时有人倒下,有人负伤,有人难以驾驭惊吓的坐骑,打乱阵型,但丝毫不能动摇他们取胜的决心与信念,哪怕真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,处于劣势。
三千铁甲轻骑精锐,逐渐在厮杀中消磨减少,在拼杀中变成了两千八,两千二,一千九……
富贵险中求,行军打仗就是如此。
上战伐谋,中战击气,攻城至下。
沙场就是一个讲究谋略,勇猛,胆大心细的地方,除此之外还要夹杂每位将士,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觉悟,沙场上刻不容缓,稍有不慎,就会落得全军覆灭,是在与生死较量,也在与转瞬即逝的机会奔袭驰骋。
如此艺高人胆大的战术,也只有胡不归才敢这样孤注一掷。
这是胡人以往惯用的围场游猎的战法,长途奔袭已是疲惫不堪,没想到遭逢恶名远扬的“胡狼军团”,还要一刻也不容喘息地假如激烈拼杀之中,自己想歇息片刻,可凶狠的胡人可不允许他们喘息。
以快打快,以彼之道,还施彼身,以往胡骑肆虐残暴,铁蹄横虐边塞各营,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,没想到今日被胡不归还以颜色,收获奇效,三千马战精锐,以一命换三人,正在一点一滴地将“胡狼军团”的先锋五千兵马慢慢蚕食干净。
李老实外围奔袭包抄,并未正面应战,不时以劲弓短弩射杀挡在眼前的胡骑,射术娴熟,骑术更是一流,相比自称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胡骑一点也不逊色,即使撞见了一小股在战场外找不到对手,跟无头苍蝇一样的胡骑,也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悉数歼灭,不等对方有丝毫反应过来的机会,即使有奔逃离场的胡人,也绝不追击,甚至遇到难以应付的悍勇骑手,也绝不与之纠缠,立即趋吉避凶,让给其他正在围场之内拼杀的骑卒兄弟们对付,自己继续贴着战场外围相距两丈开外的地方策马奔跑。